【筐篼】淬炼(小说)
【一】
那天娄一红独自一人离开家乡的时候,根本没想到她要面对的会是什么。她想过许多美好:花前月下、花好月圆、绿水环绕、碧波荡漾、垂柳依依、和风丽日。她想田宏达不会在更差的地方生活和工作。她是听说过西北环境恶劣的。以她的想象,大漠戈壁也应当是诗意的,像昆明湖那么大,像县城下边那个被圈起来好几年没动工的工业园区那么荒芜。所以她在与爹妈还有小妹告别时并没有多么酸楚,反而有着许多期待与幻想。在从来没有去过的沙漠上自由自在地飞翔,衣袂飘飘,拍下来那是多么美啊:在戈壁上奔走,放声高歌,那声音还不得坐上云端,飘回天之南!火车一路似乎配合着娄一红的心思说话:多好、多好、太好了;到了、到了、快到了。漫漫长路上,因为有火车轮子默默无闻坚持一贯的声音,娄一红还真不知道怎么过去。但这声音在从成都往甘肃的路上,经过天水就有些凝滞变调:哟呵哟呵哟呵呵。像是多么苦难似的。半夜听到声音的变奏,娄一红并没往心里去,只是早上拉开窗帘往外一看渐渐失去绿色,她心里才升起悲凉。色彩越来越淡,声音越来越滞涩,她心底的那种无名的伤感也黯然升腾: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、在这种鬼地方生活工作立功奉献?今后,我要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,等待我的是什么呢?越往下想越不敢想,越往下想越害怕,不由得泪水滑眶而出。这时候,连远离她的孤独也跑过来,让她的抽泣越来越猛烈起来。坐在一边的好几个旅客悄悄议论:这么俊俏的女孩,该不是让别人拐买了的吧!
把一阵说不出的苦涩哭出来,娄一红才觉得舒服一点。她是个开朗大方的女子,很快,她就让旅伴们了解了她哭的缘由。她说是第一次到西北来,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,这里还有人生存;她的那个他就在这里工作,做的是天下闻名的工作,她是抱着高兴的心情来的,没想到还没到达呢,就是这样的环境。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日子的。一边一位中年大哥接着她的话茬说:“这还算好的呢,要到更西北、更荒凉的地方,要遇到古人诗词里说的那种‘天上黄云白日曛、北风吹雁雪纷纷’的时候,你还得好好地哭哭,只有泪水才能在你脸上冲开一道小渠,叫人看清你的真面孔呢。”就在娄一红诧异是不是听错的时候,另一位40开外的大姐插话:“别说着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。艰苦虽然艰苦,但生活也没问题的。千古以来这里就有人戍边守卫,风沙寒流肆掠的时候虽然会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,也不是没有蓝天白云绿水,也不是没有鲜花草地水泊,秋天天气好的时候,胡杨那美、红柳的俊、芦苇的白、河水的清、也是别处难以看到的。还别说,在这里还有举世闻名的莫高窟、嘉峪关、祁连山、黑城、居延海;‘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’,也只有在这里看到的啊!”
是嘛?娄一红是个喜欢新鲜事物,容易感情用事的人。一听这位大姐这样的诠释,她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些特别的地方所吸引,窗外的荒芜很快被忽略了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听些关于大漠戈壁好听的地方,而不愿意让无边的寂廖所占据。在与这位大姐的热烈攀谈里,她感觉接近戈壁滩的旅程轻松了许多。
【二】
虽然有了大量的心理准备,但当她在一个名叫和平里的小车站下车后,还是被遭遇的风沙扑打吓得钻进了田宏达的衣服里。风沙在她一步步接近田宏达的行程里就让她见识了:车里热得密不透风,车外风沙弥漫。这车也够新鲜的,走一阵因为风沙太大,要停一气,由路下的铁道兵边清沙边行进。车上大多是往绿园小城去的人们,他们熟悉了这种环境气候,一点也不着急,有些还跑下车去,帮那些年轻的士兵一起清沙作业。只有娄一红又一次被这种从没经历过的“黑暗”吓哭了。她在手机里一遍遍地跟田宏达述说遇到的事情,伤悲地告诉他,她可能到不了他那儿,见不着面了。田宏达听到娄一红的诉苦,心里发笑,暗说这傻妮儿真是头一次见识风沙,跟自己当年来的时候一样;但还是耐心地在电话里安慰,说没事的,好大一列火车,风刮不走,会平安到达的。虽然列车密闭,但细细的沙粒还是不由分说地飘洒到所有物质之上,壁上几上,行李架上,身上脸上。娄一红还没到达呢,脸上已经如旅行中见过的那位大哥说的那样,被泪水冲开了一道小渠。她拿出小镜子看自己被一层黄黄的沙土覆盖的脸庞,忽然破涕为笑:这才是典型的黄脸婆呢!既而又悲伤地抽泣,泪水根据她躺着坐着的姿态,在不同方向上为她描绘着图画。
田宏达挺拔的身姿在娄一红的眼里一出现,就被她嚎叫般的哭声接着了。好在风大,嚎哭的分贝全部被它们带走了,别人看到的只是娄一红的表情,她紧拥着田宏达足有好几分钟,让等在一边的战友们不得不提醒田宏达:风沙这么大,老在这地方怎么行,回家再亲热吧。大家总想着“小别胜新婚”那句话了,并没想其实除了这个,还有娄一红被风沙打怕了的灰暗心境。
娄一红钻进田宏达的衣服里,田宏达拥着娇妻给她当眼睛,跟着提行李的战友们走出小车站,直接回到不远处的临时小单元宿舍里。走了一路,娄一红抱着田宏达的手没有松一下。她在衣服里拼命地贪婪地嗅着他的所有气息,等走回宿舍时,听那些战友们嘻嘻哈哈地说“完了完了,今天田宏达这小子可受不了的。”谑笑声里离开,她才露出面孔。娄一红本来被风沙涂黄的脸庞在田宏达的胸怀里得到洗涤,一出来,马上恢复了靓丽的本色,田宏达一看,早就情不自禁。两个如饥似渴的人二话不说,一个长吻把一切想说的都包含在其中。
【三】
小套间里顿时宁静,连屋外的狂风都像是天外之声。除了粗烈的喘息,就是深情的相拥。田宏达的双手像铁箍样扎在娄一红身上,让娄一红觉得呼吸紧张但很舒坦受用。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,他们才完成了几个月之后的第一次爱情之吻。娄一红的眼睛认真地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。
真的没有比这些再简单的摆设了,一柜一桌两椅,还有一张坐上来就会咯吱响的木板床。无孔不入的风沙在娄一红还没到来之前已经抢先占领了房间的一切。桌面上细细黄黄的沙,手指头一划就是个一字。田宏达看娄一红审视的眼光,坦然介绍:“没办法,我们就得与它们为伍。早上刚刚打扫了的,风一起,它又来了。你先洗澡,我来收拾做饭。”娄一红有些担心地看着田宏达,心想,你能打扫干净?你能做出什么饭?她说:“我坐车什么胃口都没有,再说,这里也没我爱吃的鱼了什么的,你能弄出什么好的来。”田宏达似乎有些羞愧,又有些自豪:“放心吧,我会让你吃到你之前从未吃过的饭菜的。虽然我们这里没有南方城市里的丰富,但我们有自己的特色。快快去洗吧,出来让你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。”娄一红心底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:笨笨的田宏达,荒凉透顶的戈壁滩,能有什么东西、能做出什么好吃的!但她还是对他的说法给予热烈的响应:“好吧,我等着看你如何变戏法。”
伴着洗手间太阳能哗哗的流水声,娄一红在热水里舒展着自己的思想。她有点像做梦一般,竟一下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、怎么来到了这里,怎么能来到这里。想到家乡想到父母想起小妹,她的泪水在热水里淋漓畅酣;想到田宏达与他所在的戈壁沙漠,她充满怜悯又充满爱恋。她想起当初跟田宏达热恋的时候,对他说的话还将信将疑,觉得世界上哪儿会有这么艰苦的地方、在这么艰苦的地方还有人做着惊天动地的事业、还能做出那么伟大的功业。现在让她明白,田宏达没有半点假话哄骗,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。她在抚着长长头发的时候再次坚定信心,跟定了他,为了他,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。泪水过后便是笑容,便是心里不断涌现的甘甜,便是对今后生活中相濡以沫的信念。想到以后,她的脸上飞红,她的银铃般的歌声飞出门外。
等娄一红走出门外的时候,房间里的洁净程度还是让她大吃一惊。真像变戏法的似的,田宏达让小房子焕然一新。“看看,怎么样?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吧?”田宏达笑嘻嘻地递给娄一红一条干毛巾。娄一红接过手巾揩试着湿漉漉的长发,像新鲜的水果样的脸庞上笑花荡漾。“果然,啥时候学会打扫卫生的,进步好大嘛。”娄一红调侃地说。“当然,有了亲爱的,什么都得进步。”“别说那么好听,没有亲爱的,你不也得生活?”“话是这样说,但有没有还是有区别的。你是什么?是动力,是引力,也是推力嘛。快快放下毛巾,尝尝我做的饭菜,品品戈壁滩的饭有什么不一样。”原来田宏达有这么健谈的啊,过去怎么不知道。娄一红被一个接一个想不到弄得有些晕乎。“好好,吃饭,早就饿了,路上看着那么荒凉的戈壁,一点食欲都没有。今天要不是看到你,我是一口饭也不想吃的。”为悦已者容。为体己者食。娄一红突然觉得胃里空洞洞的,好像好几天吃不下的空闲一下子都涌现出来。来到小厨房,小小的饭桌上一盘一盆一锅,盘里是西红柿鸡蛋,盆里是榨菜肉丝汤,电饭锅里是冒热气的米饭。看到这场景,娄一红热烈期盼的心情立刻沉了下来:“就这好菜好汤啊?我还以为有多好呢,白让我的美好食欲翻腾了半天。老公啊,我跑了好几天来到这里,最不济,你得给我弄个鱼吃吧?你难道不知道我最爱吃的是鱼?你弄不上,那我们就到饭馆里撮一顿去,你不会连个接风饭都不舍得让我吃吧?看你弄这寒酸的样子,生生让我奔涌了半天的食欲跌进深渊。”说着,她颓然跌坐在饭桌前那把掉漆的椅子上,脆弱的泪管又管不住地打开闸门,啜泣声很快渲染了整个房间。好在外边风声还隆,这声音不至于传播太远,让田宏达好奇的战友们听到。
看着娄一红的情绪瞬间由热烈到灰暗,田宏达显得有些手足无措。他站立不安,两只手绞在一起较劲,想安慰,又不知道说什么好。过了会儿才像醒过来一样踱到娄一红身边,用手抚摸着她还湿着的头发,像是解释,又像是自言自语:“你别生气,一切都是我的错。嫁给我,本来应当创造条件让你天天快乐的,但是条件限制,我现在无法实现当初的承诺。你不知道,不是我抠着舍不得带你吃一顿好的,也不是我的战友们没有热情欢迎你的到来,而是在我们这个小小的点号上,没有一家饭馆!有的,只是我的战友们经过千辛万苦搭温室种出来的蔬菜、养育的鸡蛋。过去,现在这个季节我们还吃干菜和罐头呢!你尝尝,这里的鸡蛋跟你吃过的所有鸡蛋都不一样、这里的西红柿也有特别的味道。”说着他夹起一筷子鸡蛋往娄一红嘴里喂过来。从小在县城长大的娄一红想不通,这个年代怎么会有没饭馆的地方;点号是什么东西?这里的人会过着这样的生活而无怨无悔?她和着泪水一口吞下了那块鸡蛋,一股清新香甜的味道充满味蕾。田宏达说的没错,这鸡蛋味道确实不一样,这才是真正的生态绿色环保鸡蛋吧!娄一红看一眼田宏达那羞赧的样子,心里的怨气早跑到爪哇国里去了。她端起田宏达早就盛好米饭,顾不得想其他,啥也不说,埋头吃饭。好香,好香!她心里说着,并不表达出来。田宏达看她的样子,也知道她明白了他的心思,轻轻笑了一下,坐在一边吃开了。娄一红没经意间吃下了3碗饭,田宏达看她吃着香甜的样子,就把盘子里所有的西红柿鸡蛋全留给下了。娄一红一点没有谦逊,最后连盘子都用剩下的米饭拌了吃了个底朝天。吃了个肚儿圆,喝了一肉肉丝汤,笑颜洋洋得意地回到了娄一红的眼眉间。等田宏达收拾完碗筷回来的时候,娄一红已经把行李中带来的腊肉茶叶什么的全拿出来了。4月下旬的天气,戈壁滩已经一步跨进夏天。风沙把门窗紧闭,房子里便有些闷热。洗澡出来还穿着棉睡衣的娄一红觉得燥热,便换上了透明单薄的衬衫。电视里的电视剧热烈欢快,但田宏达眼睛里只有娄一红,他觉得,世界上只有这样一个女子才是最美,她那身上凸凹有致的地方,她那红红的嘴唇,她那长长的飘发,她那妩媚的眼神,最是消魂。电视还在吵杂,风沙还在肆掠,两个好久没在一起的男女,早已溶化在了一起。
四】
田宏达24岁硕士毕业,本来有好多选择的。有同学去南方,说哪儿挣钱多,他不是没有动心过。那时候他还与娄一红没有爱情,只是在中学时隔班认识而已,所以到哪里也不会得到娄一红的建议。正好学校里来了发射基地招兵宣传人员,一听需要这个专业的人员,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。已经打点行装要去广州的同学就为他惋惜:“你傻啊!西北边塞自然条件那么恶劣,你一个南方人,别说建功立业,就是生存也成问题呢。”田宏达不为所动:“我从小就向往军人,一直找不到机会呢,现在机会来了,我怎么可能放弃!别人能干的,我也能干,我自信不会比任何人差。”等到他来到戈壁沙漠深处,才真正领教了这里的严酷。干燥、冷酷、暑热、风沙,无不是锋利的,一丁点也没有南方的温柔。那个鼻血流的啊,大半天都止不住,医生只好把长长的棉条使劲往鼻腔里塞,直到把破裂的小血管封闭了。生存在这种地方还真是头一道难关。3年下来,他白晰的面容变得焦黑,但体质却是明显强壮了。3公里、5公里都不算是啥,执行任务中,几天几夜值守,都过来了。每当看到火箭成功的从头上划过,所有的辛苦疲惫就烟消云散。在与同学们的聊天谈论中,他自豪地告诉他们,这里生活没有想象的那么苦,享受到的喜悦却是那么丰富。一个学者,能把自己所学用在国家民族最需要的地方,能把自己的理想与国家的事业有机融合在一起,当然是最幸福的事情。那年回家经人介绍见到娄一红,就是他这种自豪打动了风光无限的娄一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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