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山

春山

沿着小雨刚刚下过的山径，逶迤向山间慢慢而行。雨湿的山径，浥尽轻尘，行走时，让人倍感清新，不时地，有湿漉漉泛着泥土与花儿的清香，散发在山径泥路上。一个个泥脚印踩踏在衰草枯藤枝蔓上。刚刚走过，就恢复舒展开的泥印，被春草春花拂乱了些许痕迹。

或许，荆棘与草花太过多情，牵缠着足踝，常被牵绊。随意折一枝竹杖拄着，轻轻将山花拂开。不经意间，一朵朵山花轻轻这一拂动，却实实的动了一山春色。

看呢，小野兔偶尔出现在脚边，并不怕人似的，随着步子行走，真想要抚摸一下，却又奔跳在草丛深处，忽然就不见了踪影。最是几只蝴蝶，擦着耳边翩翩飞舞，好似要说句什么，却又总是欲诉不能。只有喜鹊叽叽喳喳，飞来飞去，一会树上，一会树下，一会又飞旋在半山腰上。

我知道，那些喜鹊儿，是怕我迷路呢，故此，好似全体出动，迎接在山径上。花儿已乱开，树木也已长高长粗，就连野草也与去岁不相同了。何况山呢，在春天里，被花色一晃动，早已装点得，不是从前模样，把人迷乱得不知东西。

山径，记得斜入山里，不枝不蔓。此刻，却已是盘来旋去，绕着山多出许多岔路，蜿蜒进到山里。越往山中行走，越是感觉云腻厚重，好似乌压压的女子一头好头发，顶上压来。稍微一伸手，可以采下一片云儿，擦揩一下汗水，或是扇一扇风儿，清爽一下，行走的急躁与纷乱。

再往里行走，好似听得到，叮咚水声，潺潺流动。继续前行，已有湍急溪流，从山上泻下来，不由心里暗想：山有多高，水有多长，再也不错的。扔了竹杖，一路奔跑过去，见到一溪流缓缓绕山哗哗流过来。

绿绿的草儿，各色的花儿，红黄白相间摇曳处，有巉岩凸立，有岩石偶出。山谷里，一湾溪水如开启闸门的一泓水流，湍急而出。却见溪水清澈见底，小鱼、小虾游来荡去，溪边磐石光滑可见，有人在石上静坐垂钩，有人在石上闲坐歇息，或等能偶遇知己，互不影响，你坐等你的鱼上钩，我坐等我的知己，你见到你的鱼，会喜悦万千，比中举人还要欢喜，我遇见我的知己，何等愉悦，再无遗憾。

抬眼看去，隔着着清溪，不远处，有桃花一树树，绿柳一行行，桃花正是夭夭、灼灼之时。艳色的粉，配着虬枝墨色的桃枝、树干，古朴，雅静。柳树恰是柔柔千丝倒垂，柳丝低垂,婀娜多姿，一一溪边，柳影摇曳，临风起舞。柳动影随,它就像是对镜梳妆的仙子，摇曳生姿。忽然就被吸引，紧走几步，绕过清溪，转过垂柳，桃树掩映下，有茅庐隐隐而出。

我有些迷惑了，竟然，不知自身在何处，于是低头问着：可是武陵溪吗？因为桃花盛开的过于美了，竟然让我迷路于此，又甘心迷在此处，挪不动步子。忽然一只只黄鹂飞了来，婉转声声，在溪水间跳跃，好似乐坊女子芊芊指尖拨动着琴弦。也有白鹭一行行飞向蓝天，惹得白云，千变万化，好似化成了龙蛇，舒展屈伸，转入悠悠碧空，自如随行。

别过清溪水，来到桃花深处，一朵朵桃花开得正是无主时候，自顾自的开放着，极尽全力，绝不辜负春风此行人间似的。红艳，惊鸿。几只喜鹊追了来，叽叽喳喳又一次向我倾诉时，偶尔有犬吠声，从茅屋传来。

这山间，竟然有人家吗？我惊奇地巡视着，沿着桃花的分列排布，信步走去，再也没有了磕磕绊绊，反而，比山经上行走，轻松起来。石板山径，阶墟上偶有绿草钻出来，一撮撮，一顿顿，也有野花在山径边，流苏一样，随风摆动。

终于看清，有黑犬在茅屋旁，茅屋是草泥筑成的，屋顶苫着茅草，草色已旧，只觉得窗明庭院幽静。木栅栏围起的庭院，原木的色一排排，与山岚相匹配。通往屋子的山径满是落叶，好久也没有打扫，杨花落了一地，好似柔软的絮条铺在径上，难道是怕春已老，酒香里，梅子尚小，遍地落花不忍心去扫，把上一次来的友人痕迹掩藏在花香深处吗？

隔着柴扉，刚想喊句：有人吗？能不能给一杯水喝？话未出口，有人就传出来：进吧，不会咬你的，别怕，养只犬是看门护院的，绝不是把友人拒之门外的。

屋门吱呀呀一声响动，出来了一位银须白发老者。清瘦的面容，瘦小的身躯，一撮白花花的胡须，在桃花的映照下，越加银白飘逸。

老者说这话，拉开竹子木凳让我坐下，又擦了擦木桌子：来着就是朋友，没别的，有茶也有酒，还有桃花饼子，哈哈，累了吧，喝点茶休息一下吧。

我说不好意思，是不是打扰到了老先生呀？说着就坐了下去，被一壶酒香吸引住了，不禁问：什么酒？这么香？

当然是春酒了。老者答着，就提起酒壶一倾，呼啦啦，清澈香甜的春酒就倒满了一杯，说：喝点吧，这酒不醉人的，要是醉了，也是这山色醉的，不该酒的事儿呢。

不退让，因为不需客套，才是对老者的尊重，端起就是一饮而尽，算是先干为敬吧。老者看着愉悦起来：这就对了，是知己嘞。

于是，拿出笛子吹奏起《知音》来，笛声越过屋子周围的竿竿翠竹，又抚弄过一树树桃花，再穿过杨柳，最后在山岚春风里飘来飘去，袅袅，依依，似溪水在山间流淌，跌宕。

人到情深，山水皆是知音，人到深情，花草树木溪月……皆是朋友。真可谓物物皆染情，人人心相通，物与人，人与物，自然与人揉在一起，伴随着笛声、风声、落花声万籁之声。在山水里飞旋，自由自在，开怀，随心。

我知道，没必要问老者是谁，来自何方的，更无须说什么隐者，高僧之类的话语，平添累赘。老者就是一位普通的老人，在春山里居住着，或是种药采药，或是种花种草，亦或是什么也不种，也不耕作，只是闲居于此。

告别了老者，走出很远，依旧能听得到笛声，袅袅，依依的似裂帛，似破竹，似春水……在空里飘荡。这春山似乎也在回应着，桃花更加艳丽，溪水更加清澈，就连白云也格外亮白，悠悠飘在山间。

往回走时，突然飘起了小雨，走在山径上，我回望着，春山沐浴在春雨里，一片勃勃生机，这春是再也藏不住的。瞧吧，春花春草春意浓浓，正在慢慢从春山蔓延到小桥流水人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