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菊韵】人生第一张照片（童趣征文小说）

群山逶迤，绿色葱茏，一座简陋矮小的四合院被几家农户呵护着包围着，这里是某乡某镇离镇中心不远的一所民办小学，六间黄土墙青瓦片教室委婉相依，接纳着周邻数十个乡村孩子。但对贫困过于缠绵的偏僻乡镇来说，每个教室里的学生并不多。

“春天来了，春天来了！我们几个孩子，脱掉棉袄，冲出家门……”破旧的木门木窗，斑斓的红漆被岁月洗礼得面目全非，一张鲜艳的红纸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黑体楷字‘二年级一班’。讲台上，一位衣着俭朴面容慈善的男教师，在黑板上认真地写下‘春天来了’。十八张双人木桌木凳，一人一课桌，十八张黑里带红的小脸蛋有着满满的渴望、憧憬，嫩嘟嘟的嘴唇在张合着，发出幼雅清脆的朗朗读书声。

“叮铃……”下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响了，孩子们依依不舍地放下书本，陆续站了起来。

“程小华，你给滚我出来！”一声怒吼在铃声里响起，教室门前，一位四十多岁的不速之客引起了孩子们的诧异目光。

八岁的程小华，身高一米一六，齐耳的短发，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唇；红润的脸蛋上遗留着被寒霜侵犯了的丝丝痕迹；身穿一件单薄破旧的小红花棉袄，一条不合体的浅蓝色的裤子，一双左右都露出了两个胖脚丫的白胶鞋。她听见了下课铃声，但舍不得放下手里的语文书，并没有立即站起来，嘴里还小声地念着“春天来了……”，看到妈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外，一脸怒容还来这一声狂喊，慌忙地站了起来，离开课桌向教室外面走去。但此刻，妈妈一张怒气冲天的脸带着火速般地脚步，冲进了教室。

“你好，你是程小华的母亲？有什么事放学回家……”语文课男老师显然发现了不对劲，伸手想要阻止，但没能拉住这气急败坏的农妇。

“你个败家子婆娘，卖……”在所有的孩子和这位三十多岁的男老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，程小华已经被妈妈啪啪两巴掌，紧接着抓住头发，摔倒在地，满嘴污话、脚踢手舞了起来。

“妈，妈妈……你干嘛……呜……呜……”程小华被这突如其来地殴打辱骂完全不知所云，她不知道这天降的横祸从何而来，妈妈可是从小到大，骂是几乎每天都有，但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啊！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祸事，让妈妈今天好像被魔鬼附体了一样：疼痛刹那间密布全身。

“我叫你不学好！我叫你偷钱！我叫你当贼娃子……我今天非打死你个烂……”程小华的母亲全然不顾忌弱小的女儿撕心裂肺的哭泣和求饶，一把拽起地上的程小华，按在课桌上，扒下程小华的裤子，白嫩嫩的臂部露在所有人的面前，紧接着留下了红红的手掌印。这一连串的动作，发生在一瞬间。语文课男老师和孩子们在惊愕之余，立即全部围了过来，劝解着拉扯着程小华的母亲，但都被愤怒之极的女人推开了。语文课男老师看了看手背上留下的抓印，望了一眼这中了魔道的妇女，赶紧跑出教室去找其他老师。

“妈……我没有啊……我没有啊……妈妈不打了……妈妈不打了……妈妈不打了……呜……呜……”程小华那凄凉又恐怖的声音飘荡在这座简陋的学校上空。

语文课男老师火速地找来校长和几位老师，学校附近的农户也都围进了教室。校长一进教室，见到眼前的情景，立马上前，强行把程小华的母亲拉开，一声洪亮地怒吼响在了教室里。

“你这是干什么？！！这里是学校！你要管教孩子大可以带回家里去！哪个允许你跑到教室里打骂学生的！有你这样当妈的人吗？！“

“天哪！看把孩子打成啥样了……哪能这么教育孩子的！”与之同时，学校附近的一居民农妇立即把匍匐在课桌上的程小华扶了起来，给她穿好裤子并抱在了怀里。而程小华，小小女孩早已是哀哭不止，面目惨白，全身颤抖不已！孩子们都围着安慰着她。

教室里愤愤不平的责怪声起伏不定。

“有什么大不了的事？这么小的孩子她能惹出什么大事来？让你这当妈的这么气愤？“

“这孩子平时最是乖巧了，下课时间都是在帮我们做事呢！这样乖巧的女娃娃，今天被打成这样……这不是要打坏孩子吗？“

“哪有这样当妈的！打骂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！就算她真做的什么错事，要打要骂也不能在教室里啊！”

……

程小华的母亲，在这样的氛围里，自知难堪。显然有些手脚无措，她抖索着手，在灰蓝色衣服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张照片，啪地甩在程小华的脸上，望了一眼飞落在地的照片，狠狠地看了一眼程小华，什么话也不说转头而去。

一位男同学弯腰捡起了照片，看了一眼，默默地塞到程小华的衣服口袋里。

上课铃响了，随着程小华母亲气呼呼地离去，附近的村民和其他老师用痛惜的目光和简单地安慰了两句，陆续离开了教室。

“妈妈打到哪里了？痛吗？不上课了，到我家去我给你洗脸好不？”怀抱着程小华的农妇，充满疼爱地看着程小华小小脸蛋上的手指印，理了理她额头上散乱的头发，牵了牵衣服。

“要不，你到保保家去休息下吧，小华。这节数学课，明天我给你补上，好不？”数学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，她刚才也亲眼看到了教室里发生的惊心动魄。

程小华轻轻地摇了摇头，肩头和脑袋因为抽泣而一耸一耸的活动着。她用泪汪汪的眼睛，感激地看了看怀抱着自己的农妇和面前的数学老师，又望了望坐得整整齐齐的同学们那关爱友善的眼神，默默走到自己的课桌上坐了下去。随着肩头地耸抖，找出数学书，放在课桌上。

一切恢复正常，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写上这堂课的新内容，同学们很快被新知识所吸引，进入到认真学习的状态。

程小华的脸蛋和肩头还是一耸一耸的，耳朵嗡嗡嗡嗡的鸣叫着、屁股火燎火燎的痛、脸蛋也是火辣火辣的疼，还有胳膊，虽然骨头没有脱离，但不看也知道一定有淤青的五指印。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招来妈妈如此生气地狂打，她突然想起妈妈临走时刻甩来的照片，难道是照片惹的祸？妈妈好像是说偷钱的话……她拿出照片默默地看着……

一匹火红的骏马长鬃飞扬，头面平直而偏长，耳短，一双像葡萄般乌黑明亮的大眼睛，长长的马脸，穿着洁白服装的牙齿像士兵似的排着整齐的月牙形队伍。它的全身都是飘逸的红鬃毛，尾巴上的毛发飘逸，顺滑。四肢骨骼长而坚实。程小华依旧是今天这身衣服，手里抓着彩色的马绳，没有换上马戏团极力主张的漂亮的名族服装，也没能爬上马背。她站在这个‘大家伙’旁边是那样的矮小，灿烂的笑容里有着浓厚的喜悦和掩盖不了的忐忑。

滴滴晶莹的泪水落在被揉皱了的照片上。程小华似乎又听见了马儿的仰天长啸，那动人肺腑的马嘶迎合着她内心悲壮的嘶鸣，马儿好像奔跑了起来，微风一吹那马尾便随风飘动，四蹄生风不离地，啪嗒啪嗒，有节奏的声音陪伴着一滴一滴的泪水。

这张照片是来自于前天上午第三节课下课时间，四位身穿鲜艳色彩的奇装异服的少数民族，三男一女，牵着马背上托着大包的一匹俊马，扛着照相机，突然来到学校。这是孩子们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这么漂亮的马儿以及马儿的主人。孩子们都欢天喜地地围绕着马儿，马儿主人们说，他们是来为孩子们穿漂亮的名族服装骑马照相，而且当时就能取得照片。孩子们激动得手舞脚蹈时刻，却听见照相人说，一次照一张，免费提供三套漂亮的服装选择，价钱是一次十元。十元钱对于当时的小学生们来说，无疑是一泼冰凉的冷水，立马让孩子们哭兮兮地望而却步。所以，最终能穿着美丽的少数民族服装骑马照相的孩子，只有那在学校居住的三家家长实在扭不过孩子那渴望的哭闹，最好和照相人讲条件，用十元钱三张照片的待遇，咬着压根满足了三个孩子。而程小华因为平时勤快，懂事，下课时间都是帮着学校附近的农家干活，深受大家喜爱，所以在一家农妇与照相人再次讲好条件下，破格站在马儿旁边照了一张牵马照片。这张自己没有出钱，没有漂亮服装，没有骑上马背的照片，是程小华有生以来第一张单独相片！所以，八岁的程小华把这张照片当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，放学回家后并没有告诉妈妈，偷偷藏进了自己的枕头里。

可是，万万没有想到，妈妈竟然拿着这张照片跑到学校并狠狠地揍了自己！拔了自己的裤子，光溜溜的屁股露在那么多人面前……而且还骂那么难听的话，还说什么自己是贼娃子！钱？程小华的脑子一片模糊，她压根就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说自己偷钱，尽管她一直知道妈妈藏钱的地方，但她从来想都没想过这问题，更别说偷，因为她知道家里是多么的贫穷，爸爸妈妈是付出了多少辛苦艰难，才能送她上学……

程小华直到放学了，还呆呆地坐在座位上，同学们都来劝她安慰她，但她似乎什么也没看见。最后是每天锁教室门的老师，锁好了教室门手牵着手，把木头人似的程小华送到家门口。家里没有人，老师也就安慰了两句转身离去。

程小华回家后没有吃晚饭，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做作业，她甚至没有说一句话，独自在自己的小破旧木床上捂住脑袋偷偷流泪。爸爸在县城河坝里做零工，唯一的姐姐在县城里读中学。所以，一晚上，程小华除了妈妈来默默地看了一眼，没有人再理会过她。

第二天早上，当她鼓起勇气背起书包准备上学时，又招来妈妈的一次狂揍。当妈妈楸着她的头发乱骂猛打时，程小华的二姐从县城回家了。

“妈，妈！你干嘛这么狠打妹妹啊？她做错啥事了？”二姐程小兰立刻跑了过来拉住了妈妈。

“她个短命婆娘，竟偷了我枕头里的十块钱，拿到学校骑马照相！短命婆娘败家子！老娘生不出这样的贼娃子来！这么小就学到偷东西了长大后哪个男人敢……”妈妈满嘴的白泡星子乱飞。

“妈！妈！你错怪妹妹了！那十元钱是我拿去买饭票了啊！是爸爸在你的枕头里拿给我的啊！爸爸没给你说吗？看你把妹妹打成啥样了，还怎么去上学啊！你咋能这么糊涂啊！妈啊……”二姐程小兰紧紧抱着程小华，眼泪汪汪，急得蹬脚，直想跟妈妈拼命。

“啊……你！你个短命鬼，怎么不早说啊！那钱是上个月我卖鸡蛋的钱，我一直藏在枕头里，昨天我去看……你老汉前天不是走了吗？他哪里开了腔的啊！”妈妈转头又舞起拳头对着程小兰猛捶了几下。

“我可是从来没舍得动你们一根汗毛的啊！幺女……幺女，怎……”程小华冷眼看了妈妈和姐姐一眼，转身用尽全身力气跑了出去，在那条弯弯曲曲的田埂路上，不知摔倒了多少次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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