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生魁作品 - 我给母亲剪头发

给七十三岁的母亲剪头发，对于做儿子的我来说，还是四十多年来的头一次。

 

从我记事起，母亲就留着齐耳短发，无论何时看起来都非常精神。她在田地里干活时，时不时地抬起头，用双手把低垂到额前的头发往脑后一梳，接着继续忙手中的农活；她在灯下给我们纳鞋底、缝衣服时，手中的衣针会在发间轻轻地、很自然地划过；她在厨房里给我们蒸馍做饭时，还要用头绳、布条或者橡皮筋把脑后的头发束起来，然后干脆利落的给我们做吃的；她给我们操心照顾孩子时，很多时候头上又戴上了老式护士帽般的白帽子，除非洗头或者睡觉时她才让头发从帽子里出来……我们从没见过作为农村妇女的母亲有过黑又长的辫子，或者留过披肩发，或者烫过发。印象中，母亲多年来的发型就是那一成不变齐耳短发。

 

在农村生活的几十年里，都是邻家婶子给母亲剪头发。母亲跟邻居们相处得特别融洽。有事互相帮衬，农闲了就一起做针线活，或者干其他的事。她们剪头发都好像是商量好的，说剪就一起剪。母亲给婶子剪头发，婶子也给母亲剪头发。后来，父母随我们在县城生活，母亲偶尔也回老家，赶上头发长了，她一定要婶子给她剪头发。这十几年里，母亲的头发大多是在理发店里修剪的。可是每次剪发后回家，她总会说理发店没有邻居婶子剪得好。我们知道，那是勤俭了大半辈子的母亲花了钱有些心疼，还有她对老家、对邻居的一份情愫。

 

母亲患有高血压近二十年了。这么长的时间里，她每天坚持吃药，还在操心家里家外。七年前，父亲生病去世，母亲变得孤独了。但是她没有消沉，仍然每天按时给我们做饭、打扫房间。每天下午，母亲和比她大十岁的邻居张奶奶去公园里转转，散散心后回来给我们做晚饭。晚饭后，她就去公园里和那些同龄人一起跳佳木斯舞锻炼身体。母亲的生活很有规律，看着她老人家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，我们打心眼里高兴，做儿女的我们何尝不想让自己的老人健康快乐，颐养天年呢！

 

 

“天有不测风云，人有旦夕祸福”。两年前冬天的一个傍晚，母亲上厕所时突然倒在卫生间里，我就是用尽力气也把她扶不起来。我们赶忙拨打了急救电话，救护车把母亲拉到了医院，经过抢救、治疗，母亲终因脑梗而落下了偏瘫，左半身不能动。后来又住院两次，输液针灸、高压氧舱吸氧、康复训练，有一定的效果。回到家里后，在大妹的悉心照料下，坚强的母亲一直在锻炼，最后她能拄着拐杖自己慢慢地行走了。当时我们很开心，母亲也很高兴。可是，几天之后的锻炼中，妹妹单薄的身体没能搀扶住母亲，母亲又一次摔倒了。自从这次被摔，母亲变得胆小了，再不敢行走了。从那时起，除了吃饭把母亲搀扶到餐桌前，上厕所把母亲搀扶着去趟卫生间外，母亲要么就在床上躺着，要么就按照康复训练时医生教给的方法，用右胳膊肘支起身子，用右脚尖勾住左脚，然后身体慢慢向右移动，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，在床沿边坐会儿。日复一日，月复一月，母亲就这样过着，一直到了现在。

 

我们姊妹四人，都是父母亲含辛茹苦养育大的。小妹和小弟在外地工作，很少有时间回来；我和大妹住得近，照顾和操心母亲的任务就落在了我们身上。大妹在公园里做临时环卫工人，相对时间比我宽裕些，母亲就在她家里，她一直操心着。而我，除了按部就班的教学，还有班主任工作，也整天忙碌。我也只能在每个周末，去大妹家里看看母亲，陪伴母亲。只有到了寒暑假，我才把母亲接回家里操心照顾，累积下来一年中也就才有三个月时间。

 

母亲生病后，不能去理发店剪头发了。当母亲头发长了，或是大妹，或是妻子，就会给母亲剪发、洗头。作为儿子的我，也就在旁边看看修剪得怎么样，或者做些倒水、扫地上的头发等一些辅助性工作，或者逗母亲开心一下。

 

 

今年刚放暑假，我们就把母亲接回家里。妻子娘家有事，需要好几天才能回来，操心母亲的一切事情都落在我身上。每次给母亲操心吃完饭后，我还搀扶着她，让她坚持在客厅里慢慢地走上一会。母亲本来身体掌握不了平衡，胆子也小，再加上那几天天气比较热，她吃力地挪动几步之后，额头和发间就沁出了汗珠。看着艰难行走的母亲，看着流下的汗水慢慢地汇向她的脖颈、下巴，当听到母亲说让我给她擦擦汗的时候，我就想为什么不把她的头发剪剪，让她既精神，又凉爽些呢？于是，我给母亲说：“妈，过会我给你剪剪头发，好吗？”谁知道母亲想也没想，咧着她那稍有些歪斜的嘴笑着说：“好呀，你还给我没有剪过头发呢。”顿时，眼泪在我的眼中打转，我强忍着没让它流出来。多少年来，岂止是没有剪过头发，我为母亲没有做过的事情太多了，我亏欠她老人家也太多了！

 

从橱柜里拿出装着梳子、剪刀、围布的塑料袋，把母亲搀扶着坐到椅子上，给她围上围布，我就准备给母亲剪发，这可是四十多岁的我第一次给母亲剪头发啊！

 

左手拿梳子，右手拿剪刀，我不知道这第一剪该从哪儿下手。

 

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，我似乎看到了时光在她身上留下的无情的痕迹。母亲年轻时的那一头黑发，在经历了几十年的辛苦操劳后，已然没有了往日的黑色光泽。从慢慢地由黑变得花白，再到一头的白发的变化中，我仿佛看到了多少个不眠之夜里，母亲在为我们的生活忧虑，在为我们的成长担心，在为我们的工作辗转反侧，在为我们的婚事牵肠挂肚……母亲啊，您一头的白发是忧愁顾虑的结果啊！

 

手中的剪刀落下，母亲的头发开始飘落，午后的阳光斜照在那些细碎的头发上，银光闪闪，很刺眼。

 

那一根根白发，见证了母亲辛勤的一生。印象中，母亲总是和父亲一道，春夏秋三季忙碌在生产队的田地里，冬天参与“大会战”；包产到户后，在自家的责任田里，忙着春耕夏耘秋收；在农闲之余，母亲还要给我们做鞋缝衣、养鸡养猪养羊；即便是下雨飘雪的日子，母亲也似乎从来没有闲过，好像永远有干不完的活、做不完的事。也正是父母的辛勤劳作，我们家的光景和其他人家一样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：身上多新衣，柜里有余粮，土房换瓦房，生活大变样。母亲那一头的白发啊，就是为了我们能有幸福的生活而累白的！

 

 

母亲的白发继续在我生硬的剪刀下飘落，看着这些头发，我的眼睛湿润了……

 

母亲和父亲一样伟大。像我家一样有四个儿女的家庭，在我们村很多，但能把孩子们供读书上学有出息的家庭却屈指可数。我们姊妹四人，除了大妹，其他的三个都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，成了人们所说的有“铁饭碗”的人，或者是“有工作的人”。很多人对父母亲这么多的子女有出息而赞叹。当然，我们也是父母的骄傲和光荣。但是，我们也深知，这背后有父母多少个日夜含辛茹苦的付出啊！犹记得，为了我们的学费，父母亲东挪西借的无奈和尴尬、披星戴月地劳作和打工；犹记得，为了我们的生活，父母亲衣服上的那身土尘、指头上的血迹裂痕；犹记得，我们考上大学，父母亲脸上如花的笑容、忙着放炮杀鸡的兴奋；犹记得，我们结婚生子，家孙、外孙都在父母的呵护下一天天的长大，父母亲给我们减去了很多的带孩子的责任；犹记得，小外甥出生后，母亲又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北京，帮小妹照看孩子……往事并非如烟，想起这些，我的泪眼早已朦胧！

 

擦去眼角的泪水，看着自己在母亲头上的“杰作”，真是无语啊！那些还留着的头发，有的地方长，有的地方短，参差不齐，就是一个“花头”。我屏气凝神，慢慢地剪去那些长的头发，再把母亲发际周围进行修剪，使得整个头看起来不别扭。自己就这样的水平，还能给母亲剪出一个好看的发型？

 

我是用心给母亲剪头发的，尽管自己不满意，但那是我尽心尽力的结果。正如我们的成长，谁都无法在自家的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就预知到他的未来，但是因为父母寄予我们太多的希望，他们在尽力让自己的孩子健康地长大、成才。所以，她们宁愿吃很多的苦、受很多的累，还要时不时地教育和体罚我们，对我们心疼地修剪。我今天在给母亲剪头发，她的头是我的作品；可是几十年以来，我们在父母亲严厉的管教下成人成才，我们才是他们的真正的“杰作”啊！

 

 

细碎的头发、发渣落在母亲的脸上，我用毛巾轻轻地拂拭。老母亲是怎样的一张脸啊！原来红润的面庞，现在没有了光泽，只是黄中有些许血丝；原来微胖的圆脸，现在颧骨高高的，变得瘦削；原来炯炯有神的眼睛，现在有些斜视；原来端正的嘴巴，现在却是左边低垂，右边微翘。这不近人情的病魔啊，竟把我很平凡却又伟大的母亲折磨成了这般模样！我心疼死了，我的母亲！

 

剪头发的过程中，母亲两次说腰疼坐不住了，我让她坚持会儿，母亲就像小学生一样的听话，一直坚持着我给她剪完头发 。我知道，母亲实在坐不住了，也真的累了。当我把母亲再次搀扶到床边，慢慢地帮助她躺下后，母亲带着笑容说：“今天把你辛苦着，谢谢你了！”我的母亲啊，你这辈子给我们付出了那么多，我们给你没有一声道谢，一直以来都觉得理所当然。今天，儿子仅仅给你剪了一次头发，而且还是那么的不好看，您却这样客气，这不是折煞儿子吗 ？让做儿子的我情何以堪啊！

 

记得有这样一句话：“总有一天你恍然大悟：父母是你花心思、花时间最少，却最爱你的人！”这话好像就是说给我们的。以前，我们总认为父母给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。可是，当自己逐渐长大，身为父母之后，我们才知道，父母是多么的不易！父母在我们身上无私奉献、倾其所有，深爱着她的孩子们和孙子们。而我们，却在父母的护佑下身在福中不知福，给她们做的微乎其微、少之又少。想来，实在是惭愧万分！

 

第一次给母亲剪头发，思绪万千，感慨良多。今后多陪母亲，好好侍奉；惟愿母亲心情好，意志坚，再无他病。如此，岁月静好，心中少憾……

 

 

 

作者简介：柳生魁，男，汉族，中学高级教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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