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八一】家访(小说)

2022-04-16 16:41:17 来源:文学社 点击:4

刁小明辍学了。他的老师,居然安排我去他家家访,而我还不敢不去,因为,刁小明的老师兼班主任是我老婆。老婆布置的任务,如果不能完成,后果一般都很严重,但我对这个任务却是顾虑重重。

虽然我也是个老师,却和我老婆不在一个学校。换句话说,我对刁小明不熟悉。但这不是重点,重点是刁小明的妈妈,曾是我的小学同学,也曾出现在我梦里。只可惜,她读还没完小学就辍学了,因为家里穷,也因为她家大人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。

她叫黑梅,现如今有两个儿子,长子就是刁小明。黑梅的爱人因意外去世了,我想,这可能是刁小明辍学的主要原因。而老婆给我的任务就是,一定要让刁小明回来上学。

心疼学生,是我老婆的天性,也是当教师的本职。可在我们这个聚集着十多个少数民族的边境县,辍学几乎是每个教师都要面对的常事,因为贫穷,也因为不想总是贫穷,所以这里的孩子,早早地就到外地打工去了。刁小明还未成年,还不能出外打工。所以他辍学之后只能在家帮着干农活,并不能给家里增加多少收入。我觉得他之所以辍学,可能有其他原因。

我把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向老婆坦白,老婆那双漂亮的眼睛,立刻变得溜圆,拈花玉手毫不犹豫地拧住了我的耳朵。

“说!还有啥没交待的!”

“都说了。”

“敢骗我你就死定了!”

“不敢,你还不知道我吗?我胆小。要不,我还是别去了。”

“去,有这层关系干嘛不去。要不是我有事脱不开,我就让你陪我一起去了,这次便宜你了。不过,你必须把刁小明劝回来,否则二罪并罚,哼!”

没有退路,我只得硬着头皮上了。

刁小明的家在山里,现在我正走在山路上。感觉只有一个字,累。而且这路似乎没尽头。很多年没走山路了,走一阵歇一阵。不过,我的脑子却没闲着,一直在琢磨老婆提供的刁小明家的资料。

黑梅的爱人去世后,她便寡言少语,完全像变了个人。这也不难理解,一个弱女子要养两个孩子,同时还要赡养公婆,负担不是一般的大。黑梅的爱人是独子,人没了,家里的顶梁柱就塌了。黑梅放心不下公婆,就辞了收入稳定的保洁工作回家了,这让她落了个好儿媳的名声,但却改变不了这个家庭的窘困。

终于见到人烟了。当我打听黑梅家的时候,我发现被我问的人,眼里满是警觉。甚至还有人,理都不理我,转身就走,让我颇感莫名其妙。但当我看到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咬耳朵,还对我指指戳戳的时候,我瞬间明白过来。寡妇门前是非多啊,我就不该问黑梅。

“你好,我是刁小明的老师,请问他家在哪?”

当我这么问的时候,一切瞬间恢复正常。老乡们也变得热情起来,没费啥事,就把我带到了刁小明家。

这个寨子随地势而建,刁小明的家就在寨子边上一棵老樟树下。他家的房屋跟村子里其它的土基房屋一样,也是两层,不同之处是房屋用砖砌成。寨子里的习惯是楼下养驴,楼上睡人。一路上,我耳朵里塞满了驴叫声,看到的驴似乎比人还多。

给我带路的人,离得远远的喊了几嗓子,然后我就看见了黑梅。我和她之间隔着一头驴,那驴拴在一根小碗口粗的竹子上。恰好堵住了黑梅家的门口。

黑梅一眼就认出了我,隔着驴跟我打招呼。她说这驴是她公公养的,还说这驴跟狗一样能看家。

“不过今天不知为啥,见了你这个生人却没叫唤。难道说,这蠢驴知道你是我的同学,不把你当外人了?”

黑莓跟我开着玩笑,脸上也带着笑容。我相信,这应该是她,难得的一次露出笑脸。

没等我说话,给我带路的那人沉着脸走了,连招呼也不打一声。我忽然明白过来,这驴还真有用,不仅能看家,还能看人。我和黑梅瞬间没了叙旧的心思,隔着驴互相对视,嘴里说着一些不知所谓的客气话,气氛很是尴尬。

好在她给我沏了大叶茶,又递给我小板凳。我俩就一个门里一个门外,隔着一头驴闲聊。

“你当老师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儿啊。”那蠢驴叫了。

“我记得我家明仔的老师是女的呀,怎么会是你?”

“那是我老婆。”

“儿啊。”

“你真有福气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“儿啊。”

这蠢驴一定是被训练过的,否则不会插话插的这么有节奏感。我一生气,急躁的毛病又犯了。直接问她:“明仔为啥不上学了,家里供不起了吗?有困难,你可以向村委会反映啊。孩子必须上学呀,可耽误不起的。”

黑梅低着头不说话,剥板栗的手却没一刻停顿。我感觉到了什么,抬头四处张望,就看到几个脑袋从四面八方的墙头上缩了回去。明白了,我明白黑梅的顾虑了。

我说:“要不,等刁小明回来,咱再说这个事?”

她点点头,说:“你老婆提前通知我了,我公公知道你要来,说要陪你喝酒。其实,孩子他爸虽然不在了,我还是想把俩个给孩子供出去上大学,无非就是多受些累。我公公婆婆都支持我的想法,就是明仔自己不想学,谁说都不听。他爸活着的时候,他就听他爸的。如今,唉。”

我理解她的苦恼,也敬佩她的打算。天下的父母哪有不为儿女打算的,哪有不盼着儿女有出息的。只要儿女好,自己吃再大的苦,受再大的累也心甘情愿。最难得的是,黑梅的我公公婆婆也都很明白读书很重要的道理,在这样的个寨子里,真的很难得。看来我的任务难度大幅度下降了,只要做通刁小明的工作就行了。

黑梅对我说:“我公公会陪你喝酒,吃完就别走了。山高路滑,不安全,明天找人送你下山。”

“要回去的。”

“睡处定了。你懂的,寨子里的规矩。有贼心的人,没那贼胆。”

我又明白了,为了证明我俩的清白,还就只能喝酒,只能住她家了。

“妈,我们回来了。”

“明仔,怎么回来这么早,肚饿了?快叫老师。”

黑梅的嗓音很高,我明白那既是说给孩子和她公公听的,也是说给趴墙头的那些人听的。

黑梅的公公是个是个清癯老人,他客气伸出手,连说老师辛苦。刁小明领着一个比他稍小的男孩站在老人身后,两个孩子的背箩里装着香蕉。和黑梅的公公寒暄几句之后,老人把那头会“插话”的蠢驴解开,随后客气请我进屋说话。而刁小明,则歪着头在打量我。

有效的沟通,是必不可少的,我必须抓住机会与小明做深入的有效沟通。

“能让小明带我去你家的香蕉林里吗?”我问老人。

“我也陪老师去。”老人说。

“爸呀,您就不要岔巴了。”黑梅说。

疑心生暗鬼。真是个疑心重的人,连小娃也不放过,是过了点。见状,我迅速重复了刚才说过的话:“劝小明回校读书,是我来的唯一目的。”话毕后,又补充说:“我要先跟小明相处成为朋友,您说对吗?”

“是我多虑了。都怪我把她妈妈的事想得太多了。”老人坦白地说。

“我想,小明应该把我当朋友,一个大朋友。”我一边说话,一边用手摸小明的头。他的头发养长了,遮了耳朵和眼睛,该给他理发了。

小明生硬地用手捋了遮住眼睛的头发,说:“我不想要朋友。”

“你有朋友吗?”我问。

“没有,不想。”

朋友是最佳的倾诉对象,他竟然没朋友,难道他把想说的话都埋在心里?这是失去父亲之后的自我封闭吗?

我说:“想说的话,在高兴时或不高兴时,都想把它说出来,说给他人听,这个人就是朋友。朋友很重要,每个人都应该有朋友,至少要有一个知心的朋友。明仔,我能做你的朋友吗?”

“不,不想。”

难办了,看来这孩子跟他父亲的关系特别亲密。之所以自我封闭,其实就是还没走出,失去父亲这个痛苦的圈子。我轻轻握住他的小手,他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,我看到他眼里起了雾气。他端详了我半天,猛然冲到堂屋里,拉出放在床头柜里的相册,目光落在一张照片上。他不说话,也不出声音。

“那照片是他爸。想爸爸了,唉。别管他,一会儿就好了。小娃嘛,人小不懂事。”老人在我身边缓缓说了这句话。

人少了至亲,就慢慢的与孤独为友了。

黑梅说,那张照片,是父子俩在藤条中学校门口的合影。藤条中学是全县最好的中学,学风好,校风好,师德师风好,那是小明心中的理想学校。

进藤条中学读书,主要靠分数。但也有例外,就是分数不够要缴钱,差一分须向学校交好几万,是一个干苦力的小工一年不吃不喝的全部工资。

没有文化是一种痛苦,是求知者自身发展的羁绊。我也从黑梅嘴里,知道了刁小明辍学的真正原因。

刁小明的父亲出事的时候是在毕业考试前,小明因此受到了打击,还未走出心里的阴霾时,就参加了考试。分数比藤条中学的录取分数线,刚好就差那么一分。如果他父亲还在,即使分数不够,他父亲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小明缴纳择校费。但是,一切美好的设想,都随着他父亲的离去而幻灭了。

“你带小明理个发好吗?”黑梅对我说。

我明白,这是她再给我和小明制造拉近关系的机会,我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
黑梅牵着小明的手,把他从屋里拽出来送到我面前,我顺势牵住了小明的手。

我们两个一路无话,我知道小明在磨蹭,他是在抗拒我,他还在丧父的痛苦中不能自拔。

在村边的枯井那,小明停下了脚步。二人莫观井,是有道理的,我在心里想。但我不会害他,我像个保镖一样守候在他身边,也望着枯井发呆。半晌后,小明离开了。我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走,他走多快,我也走多快。他爬树,我就扶着他叮嘱他小心。他跳过沟坎,我就喊一句小心。除此之外,我俩再无交流。

刁小明像个温顺的小绵羊一样,把自己的头交给了那个剃头匠。剃头匠只用了五分钟就把小明的头剃好了。

小明付钱给剃头匠,剃头说:“他替你付了。”

剃头匠转头对我说:“这孩子聪明有主见。老师,您一定得让他回去念书。”

离开理发店,我们沿路返回。他不再像来时那样对我不理不睬,而是主动靠近了我。

“妈,别人的就是别人的,不能当成自己的,对吗?”回到家,小明问她妈。

“是的。”黑梅一边回答,一边微微点头。

“你把钱还老师。”他乞求地正眼望着妈妈说。

不难得知,小明的自信心很强,重要的是不缺自立的心态,这很好。知道我买了单,觉得是丢了自尊,也丢了面子,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,不能被人瞧不起,视为可怜人。看来,他已把自己当成大人了,当成男子汉了。有这么强的自尊自立的意识,只要好好引导,就一定能读好书的。

一桌饭菜已做好了,酒也倒好了。

黑梅她公公对我说:“喝酒。”

“我也要喝。”刁小明说。

“不给。”黑梅大声说。

刁小明听她妈妈如此说,也就不敢喝了。这时,她公公跟黑梅唱起了反调,说凡事总有第一次,让孩子尝尝吧,就尝一口,一小口。

对黑梅那个民族的风俗,我早有耳闻,尤其会喝酒,男男女女皆会喝,或许这个民族的酒量,就是从小开始练的。对于外人来说,不喝完三碗酒,听不到主人家任何一人的真话。于是,我不得不喝了。

一仰脖子,将一碗酒倒进了肚里。我没有像品酒的行家那样,斯斯文文。桌上的菜,全是村子里的特产,很香。

老人的酒量远在我之上。三碗酒后,桌子上就剩下我与老人继续喝酒。小明坐在堂屋大门槛上吃,他弟弟靠在饭桌上吃。两兄弟把每一道菜都吃得滋滋有味。我发现,兄弟俩的碗边有一个小小的被碰掉的缺口。而我端的小碗,却是完好的。

“不能把有缺口的碗让客人端,那是在暗示客人是饿肚子且是要饭吃的叫花子。主人家是会被人骂心术不正的。”老人笑着跟我解释。

这顿午饭,不知吃了多长时间,因为我醉了。见我醉了,老人就吩咐黑梅把我扶到正堂屋的沙发上睡下。

躺在沙发上,朦朦胧胧中的我听见有人在嘀咕:“请挖机,豆腐盘成了肉价钱。”

“死在里面,不妥。刺鼻,臭死了。”

“总不能见死不救。”

“但总得有个办法。”

“把井填了,早就该填了。”

我没有在乎那声音,转身又接着睡。不知过了多久,传来了赞叹声和掌声,还听到有人喊刁小明的名字。我一下子就醒了,从沙发上弹起身,揉了一下眼,就冲出了院子。只见几个人,脸上挂满笑容,正朝院坝里走了,来人中还有人在重复相同的话,说黑梅养了一个好儿子,真是没看出来。

“自古英雄出少年。”我得知情况后,兴奋地说。

“还是老师会夸奖。”一个满脸皱纹,手上还沾有泥土,自称是驴主人的人说。

“真是没有想到,人小智大,比大人聪明。”

“夸不得夸不得。”黑梅连忙谦虚。

刁小明没有出现在这里,我用眼睛到处寻找,又问黑梅他去了哪里,她摇头。我知道他一定是去了香蕉地里帮他爷爷干活了,于是跑到地里见到了他,我问了此事。

“砸在它背上的泥巴,发现被它抖掉后,就觉得它有救了。”刁小明说完话后,又忙开了。我也动手,帮干活。

原来,一头驴子掉到了枯井里,当主人在求救挖机施救时,是刁小明发现救驴子的办法,救了驴子。

他是个充满智慧的孩子,他把砸在驴背上的土一铲一铲地抖掉后,吆喝驴把土踩在蹄子下,周而复始,驴子就把自己升到了井口。我不停地称赞小明,还仔细问他细节以及当时是怎么想到这办法的。这恰好击中了小明的得意之处,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。

他的眸子对我不再充满敌意,相反,好感上升了很多。我想,该是抓住机会进攻的时候了。

“小明,我可以抱你一下吗?就像你爸爸在的时候一样。”

我把他搂在了怀里,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。我盯着他的眼睛问:“能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吗?若把我当成了你的朋友的话。”

他思索了一会儿,问我:“您能帮我补课吗?我想回学校,我想去上学。不上藤条中学,也行。”

“好。你可以住到我家去,我和你的班主任负责给你补课。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
“您说。”

“以后,不能轻言放弃。因为,我们是男人,是男子汉,男子汉,就是什么样的苦都能吃,什么样的挫折都打不倒,你能做到吗?告诉我,刁小明。”

“我能。”

“大声点!”

“我能!”

我哈哈大笑着抱起刁小明,他也在笑。虽然笑得满脸泪花,但我知道,他很开心。

“老师,晚上敬你酒。”小明的爷爷提高嗓门说。

“我也要敬酒。”刁小明大声喊着。

他爷爷也笑了,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支,又划着了火柴,双手捂着送到我嘴边。

“老师,我替孩子,替孩子他爸还有他妈,谢谢您。”

老人的话说得很轻,但在我心里却很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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